南朝時期,社會上的文風重形式輕內容,對修辭之美倍加推崇,以至于文章越寫越華麗,風格越寫越柔弱。對此,劉勰深惡痛絕,在儒家使命的指引下,決心糾謬補偏,遂作《文心雕龍》。
“文風重形式輕內容,對修辭之美倍加推崇,以至于文章越寫越華麗,風格越寫越柔弱”的現象,于今猶存。
比如近日,朋友微信發來一段文字:“??強調,要抓好思想大解放。破除‘小進即滿、小富即安’的自滿觀念,樹立走在前列、爭先進位的進取意識,跳出??看??,在全國發展大局中找定位,以更高標準干在實處。破除‘墨守成規、按部就班’的守舊觀念,大膽闖大膽試,勇于創新突破,創造性落實中央決策部署。破除‘重內輕外、自我循環’的封閉觀念,樹立向海而興、借船出海的開放意識,加快提升開放型經濟水平。破除‘只想做官、不想做事’的官本位觀念,樹立為民造福、為民謀利的服務意識,始終把守好民心作為最大的政治,把為民造福作為最大的政績。破除‘碌碌無為、甘于躺平’的畏難觀念,樹立攻堅克難、迎難而上的奮斗意識,以一股拼勁、闖勁、鉆勁,打開高質量發展的新天地。破除‘急于求成、急功近利’的短期觀念,樹立一抓到底、久久為功的實干意識,堅決防止搞數字政績、虛假政績,一錘接著一錘敲,一張藍圖繪到底。”
朋友發我欣賞的意思,顯然是佩服這位領導的水平高,但我看了卻頗不以為然。說實話,其中的哪句話我們不覺耳熟,甚至哪句話不是聽了好多回,聽過好多年?深究六個“破除”后面,哪一個附帶了具體有針對性的、切實可行的特色性“破除”之招?特別是遇到人們不肯“破除”時,如何處置,卻只字未提。撇開其中??指代的某地,這話放在哪里不是“人畜無害”四海皆準?
六個“破除”+“樹立”,對仗工整,六個要求連貫而出又呈排比之勢,整段文字儼如華麗的駢體文,文采斐然。只是,現實中的各種現象形形色色五花八門光怪陸離斑駁雜陳,怎么每個亟待“破除”的觀念都恰好8字概括了得?
如果把這樣的文字比作廚師的刀工,那倒確有“揚州煮干絲”細可穿針眼的功夫,但如果你要問味道如何,怕是不好說;要是再問營養如何,怕是更無從談起。
小品中有“廚師不看菜譜改看兵書了”的笑談。然而現實中確有練功夫不看對象的表演者存在。醫生開處方,如果書法如羲之、文采賽李白,卻就是對不得癥,那只會誤人性命。領導做報告,不是噴巴黎香水,也不是灑空氣清新劑,光聞著美不行,得真能“殺蟲”,真解決問題。
即如上述那段講話,光要求怎么做,只是開具了正面清單,言之諄諄聽者藐藐怎么辦?所以還必須有“如果不這么做,該怎樣處置”的負面清單,才能真正有望“破除”+“樹立”。
現實中,還有讓上述六個“破除”這樣的“刀工”感覺小巫見大巫的。比如一段時期以來,我們時常看到小標題依次為“圍繞一個中心、抓住兩個關鍵、突出三個重點、提升四種能力……”類的文章、報告。
即便需要“圍繞”的恰好只有一個、需要“抓住”的恰好只有兩個、需要“突出”的恰好只有三個、需要“提升”的恰好只有四個……可這些小標題連綴成文,怎么又恰好是1、2、3、4……這樣的邏輯順序?領導如果都將小心思放在文字“刀工”上,近乎變態甚至喪心病狂地追求“語不驚人死不休”,那還能有多少精力謀大事干實事?
一個巴掌拍不響。有什么樣的受眾就有什么樣的作品。張口排比、閉口對仗的“駢體文”之所以有市場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,確實有一些群眾,就如看到精美的食雕而忘了食物的味道,受到了“刀工”的蒙蔽,以為這樣作報告的干部有水平,如此講話“好得緊、妙得緊”。既然叫好叫座,一些領導干部自然越說越帶勁,樂此不疲了。
劉勰在《文心雕龍》《神思》篇中有言:“神思方運,萬途競萌。規矩虛位,刻鏤無形。登山則情滿于山,觀海則意溢于海,我才之多少,將與風云并驅矣。”意思是創作思維運轉起來,任由情感、聯想、虛構等手法驅使為文,所謂的創作規矩界限統統消失,文章雕琢的痕跡一概不見,創作主體和客體實現了圓融統一。這時,甭管有多少才,都能在創作中盡情施展開來。
文字“刀工”固然重要,但前提必須是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飾”,又如魯迅說的,“有真意、去粉飾、少做作、勿賣弄”,不能削足適履以辭害意充滿匠氣。
“行家一出手,便知有沒有”。真正務實的同志是一搭眼便知道“好刀工”文字中有沒有干貨存焉的。恰如魯迅《二丑藝術》的最后一段----“這最末的一手,一面也在遮掩他并不是幫閑,然而小百姓是明白的,早已使他的類型在戲臺上出現了。”
華而不實的文風,雖經毛主席《反對黨八股》等不懈斗爭,卻仍不時發作。與黨八股作斗爭,不會一蹴而就,更不會一勞永逸,必須年年講、月月講、日日講,真正讓文字有實事求是之意、無嘩眾取寵之心。
作者:張田芳;來源:昆侖策網【作者來稿】圖片來源網絡 侵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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